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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26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宋词中的一缕苍凉
  宋词中的一缕苍凉

  鲁晓敏

  一张纸笺,留下惊动千年的字迹。

  一口古井,见证一出爱情的盛典。

  

  1657年1月的一天晚上,金陵雨花僧舍中烛光摇曳。孟称舜终于校对完35出《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剧本,他左手捻着长须,右手执笔饮墨写完题跋。就在孟称舜掷笔叹怜之间,我们的张玉娘借着微弱的烛光,带着一丝凄笑,从宋词中跚跚走出。

  松阳县城江滨公园,在霞光的漂染下,新落成的张玉娘塑像端庄、隽丽,带着时间的仆仆风尘,颔首抚琴,若有所思、若有期艾的模样,颇有些八咏楼前李清照的风采。什么是历史?站在张玉娘塑像前便一目了然,我被压得惶惶然,那一弯凝眉,一丝笑颦,结着解不开的浓愁,在我心里打了个结。张玉娘是这样的吗?也许是,也许不是。景仰者的内心,都会有一个不同的答案。

  月光微,帘影晓。庭院深沉,宝鼎余香枭。浓睡不堪闻语鸟。情逐梨云,梦入青春杳。海棠阴,杨柳杪。疏雨寒烟,似我愁多少?谁唱竹枝声缭绕。欲语临风,自诉东风早。

  这样美妙词句的作者,便是宋4大女词人之一的张玉娘。张玉娘(1250年~1276年),字若琼,号一贞居士,浙江松阳县人氏。玉娘自幼聪慧饱学,博雅风华,诗词题材和风格广泛,既有风花雪月,也有金戈铁马,尤擅长古风。她的作品存世不多,诗117首,词16阕,量虽少,却将诗词的神韵写到了极致。

  读孟称舜《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我们看到了张玉娘人生的全景,那段遥远悲戗的往事清晰收入眼眶,直叫人惊颤不已。玉娘15岁时许配给了表亲沈佺,我没有读过沈佺的文章,但能叫玉娘以死相许的人,想必是才貌俱佳。由于是亲戚关系,相互走动机会多了,难免私下也会书信来往,传递心迹。如此恋恋风尘,两小无猜,卿卿我我,一定非常诒情。快乐时光总是如白驹过隙,后来沈家家道中落,玉娘的父亲有了悔婚之意,玉娘坚决不同意。1271年,22岁的沈佺赴京赶考,高中咸淳辛末科榜眼(《松阳县志》第603页),然而天不佑人,沈佺得了伤寒,病入膏肓。玉娘寄书于沈:“妾不偶于君,愿死以同穴也!”沈佺死后,玉娘拒绝再婚,为沈佺守节,恹恹独守空楼,度过5年悲痛的日子。又一年的元宵节来临,玉娘面对青灯,恍惚间见沈公子出现,对玉娘说希望您不要背弃盟约。语毕,人不见。玉娘悲痛欲绝,喃喃说道:“沈郎为何离我而去?”不久,一代才女、情女、贞女,受尽了相思的煎熬,终殉情而死。更为感人的是侍女霜娥因悲痛“忧死”,另一侍女紫娥也“自颈而殒”,连畜养的鹦鹉也“悲鸣而降”。面对这样凄惨的人间景象,再铁的心肠也会为之神伤。张家沈家将沈佺、玉娘合葬,霜娥、紫娥葬在墓左,鹦鹉葬在墓右,时人称此墓群为鹦鹉冢。如今,冢前尚存留一口“兰雪泉”井,一块残碑,昭示着南宋末年那段凄风苦雨的往事。

  在我看来,文人具有常人所不具有的忧伤气质,张玉娘更是如此。她是一代才女、情女、贞女,更是绝代忧女。她心性伤感,骨子里透着冷峭,性格里闪着林黛玉的影子。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生离死别时。相思,相思,拦不住的相思,一个柔弱的女子,一寸寸地香消玉损,终于青灯熬尽,撒手人寰。张玉娘死于情,亦死于文。文人向来多情,她落到了自己编织的文字罗网中,不能自拔。她不停地写出一些伤感的辞藻,聊以自慰,借以遣怀,殊不料越陷越深,整日神情恍惚,悲悲切切。文,是横在她心口的一把尖刀,不停地削弱她的生存意志,直至被自己活活折磨而死。实在叫人惋惜。若此遭遇摊在寻常人的身上,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也就慢慢愈合了,可叫玉娘摊上了,就注定了她的劫数。

  江南,向来是经典爱情的神祉。远一些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苏小小,同时代的白娘子和许仙,稍晚一些的杜十娘,故事缠缠绵绵,多少有些传说成分。张玉娘的遭遇,是一出真实的故事,堪称江南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现在看来,这样的故事有些俗套,但故事的主角一个是榜眼郎,一个是一代女词人,两情相悦,惺惺相惜,生死别离,这样高级角色上演的爱情剧,够规格,够煽情,很有意境,很有童话色彩,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当爱被托到一定境界后,就是经典。700年的悲情,700年的守望,张玉娘和沈佺,成就了千万个爱情故事中碧玉一样的经典。

  张玉娘的墓地在县城官塘门,更加准确地说叫枫树地。我时常会去走走。兰雪井,据说是当年张玉娘和沈佺幽会的地方,如今又成了他们颔颈相枕的归宿。井里荡漾着她的魂魄和春心,千秋之后,井水清冽,我们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幽香缕缕。这样兰心惠质的女子,不多见。红颜薄命,往往指的就是这类女子,命如一叶飘零。也如鹦鹉冢遗址,成为湮没的历史。

  孟称舜在《一贞居士》诗中有这样的诗句:千年恨骨葬秋山,一片枫林叶染丹。他当时看到的枫林胜景,一定是霜叶醉红,层林尽染,枯枝匍匐在坟茔的四周,落下的枫叶堆积在坟头,他所景仰的词人就静静地安睡在红叶之下。风乍起,卷起满地落叶,像无数精灵翩翩飞舞。碧绿的松荫溪水绕着枫林逶迤流淌,卷起波涛阵阵,像是为枫林唱响的挽歌,这该是多么惬意浪漫的景象啊。如今,这样的场景不再,溪流改道,官塘门拆毁了,枫树地和玉娘祠在文革中也被毁了。女词人的领地只剩下一畦菜地,挤在一大片民居的角落里。女词人身后的居所怎么是这样的呢?也许只能够是这样,这样才符合她的悲情,符合她避世的个性。吹过坟头的清风,惊不起她27岁的青春年华,她静静地躺着,化成了泥。新种的6棵枫树在今年春天里不约而同地死去,使得墓地弥漫着一派浸骨的凄凉。我想,一定有许多先人曾经站在这里,苍白的叹息声,穿越时空,一声声地传递下来。我这样想的时候,仿佛和女词人建立了某种精神上的联系,仿佛风尘满面地站立了700年,依旧一脸的青春。

  张玉娘留给后人的不仅仅是一出悲情故事,她的人生价值更多还在于文学上取得的成就。少年的玉娘度过了一段颇为快乐的幸福时光,她早期的诗词大都委婉,一份心情便是一首诗,精致,高雅,自持。压着三分轻愁,溢着七分自喜。她的诗,像春池中的涟漪,像焚于琴室的一柱迷香。沈佺死后,她的诗词多凄婉,像一丝细雨,像一张秋叶,像夜色中传来的一缕哀怨的箫声,萦绕着无限的伤感和忧愁。

  温庭筠的《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温庭筠描写一个怀春女子,打扮停当,独自等候远方归来的情郎,借江、千帆、斜晖、白蘋洲,将女子相思的心绪逼真地描述出来。有他的绝妙好词在前,后人很难超越。张玉娘面对同一题材,却别出心裁,妙想联翩,写出另一篇在我看来更为高远的作品。

  《山之高》三章云: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这两首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山之高》刻画更为细腻深入,场景更为宏阔,收天地之景象为我用,山和月都是她情感的铺垫。这是一个女子用生命凝聚出的华章,带着她毕生心血和情感,是多么的出彩啊!山高月小,月色皎皎,不停地拨撩着少女的心扉。对着月儿悄悄地许下誓言,由景及人,在不动声色的静景中,写得一派清风明月,写得一派激情澎湃。她用28个字就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少女处于热恋中的深情。要知道,这是出自年方二十的闺秀之手,写得却是如此得老辣精练。让人叹为观止!

  再来读一读张玉娘的《塞上曲·横吹曲辞》

  为国劳戎事,迢迢出玉关。

  虎帐春风远,铠甲清霜寒。

  落雁行银箭,开月响镰环。

  三更豪鼓角,频催乡梦残。

  勒兵严铁骑,破虏燕然山。

  宵传前路捷,游马斩楼兰。

  归书语霜妇,一宵私昵难。

  张玉娘生长的时代背景,正是蒙古铁骑席卷欧亚大陆的时候。张玉娘死于南宋灭亡之际,整个南宋小朝廷在元军的攻击下,形势岌岌可危。玉娘虽身在闺中,却时刻关注国家和百姓的命运,凝聚家国情怀。这一时期,她一改委婉派手法,写下了《塞上曲》《塞下曲》《幽州胡马客》《王将军墓》《从军行》等慷慨激昂的诗篇。从她的诗词里不难看出她的木兰风骨,充满着驰骋疆场、报效国家的殷切情怀。这些诗词,足以在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我们无法解密玉娘幽居的生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外表冷漠,内心火热,外表安静,内心怅惘。大凡才华绝代的女子,曲高和寡,她的精神领地很难被人涉足,很难被人理解。国恨家愁的重压之下,玉娘是孤独的,只有以喷薄的文章叙臆胸怀的一刹那,灵魂才能得到暂时的安放。

  在倡导“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宋代,张玉娘的脱颖而出,靠的就是她的才气和灵气。那已经不是一个低吟浅唱的时代,南宋的经济、军事、文化全面衰败,宋词走向了低迷,陈亮之后再难寻觅杰出的词家,玉娘的词可算是精品之精品了。张玉娘在文学界没有得到等身的地位,是耐人寻味的。唐人宋人的隐于市,往往是以退为进,将自己的才华公布于市,引起轰动效应,引起朝野的关注,达到出仕的目的。说穿了有做秀的成分。而玉娘有着许由巢父的真隐,才美不外见。与张玉娘同一个朝代的李清照,身居王朝的文化中心,父亲李格非是著名的学者,公公赵挺之是当朝宰相,丈夫赵明诚是著名的金石大家,这样的家庭背景使得她很自然地融入文化圈。朱淑真类似李清照,居住在南宋京城临安,出身官宦世家,涉足社会名流,她们都具备了成名的便利条件,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上层阶级的关注。身居闺阁中的玉娘,恪守妇道,她的诗是做给自己看的,不求名,不求利,默默地写作,读者也只有丫鬟和鹦鹉。她的足迹从未踏出松阳,不像多情的诗人到处留情留诗,她的诗很少流到坊间,自然引不起轰动,这也是她未引人重视的重要原因。另一个最重要原因是张玉娘的早逝,她在文学的道路上正处于攀升阶段,还远未达到创作的黄金期就过早离世,叫人扼腕痛惜。假以时日,那她一定能够开辟出元代的诗词江湖。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张玉娘死后足足过了300年才渐渐成名。

  说到张玉娘,就不得不说两个人。一个是虞伯生,元中叶,《兰雪集》一卷传入京师,著名的词人虞伯生读其诗,不禁赞叹:可与风、雅、颂并称,岂妇人女子所能及耶!这是张玉娘第一次获得后世的认可。第二位就是篇首提起的孟称舜,这个以《娇红记》《桃花人面》《残唐再创》等剧作著名的剧作家,于清顺治六年任松阳训导。在松期间,得到张玉娘遗稿《兰雪集》两卷,他为玉娘的悲情所感动,为她的才情所折服,为她募捐修墓建祠。顺治十三年初,在南京雨花僧舍完成《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至此,张玉娘才为世人所知晓,并被誉为宋代四大家女词人。就《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文本来说,也带着那几许悲凉宿命,它是孟称舜压卷之作,更是绝笔之作。不久,心力耗尽的孟称舜便辞世了。

  同为宋代杰出的女词人,文学界留给张玉娘的空间太狭窄。一部煌煌的《唐宋词鉴赏辞典》共收入百余位词人共700多首词,收入吴淑姬词1首,朱淑真词6首,李清照词更是多达31首,独独不见张玉娘的作品,是疏漏、漠视、偏见或是其他原因?客观上来说,张玉娘的文才和词宗大家还有不少差距,但她的顶尖力作可以和李清照相媲美,而且张玉娘具有坚贞的品质,古希腊式的悲情,更让人怜惜。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丈夫以忠勇自期,妇人则以贞洁自许。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种传奇身世和人品魅力,也是她能与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等人比肩的重要基石。李清照是悼念亡夫,晚景凄惨,毕竟是守不住晚节,遭遇了一个让后世所垢的男人张如舟,损了节名。朱淑贞是摊上了不幸的婚姻,哀伤所遇,遭遇也不致于如此凄惨。而张玉娘则是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最终郁郁不食而死。

  每一次读《兰雪集》,心中就结起一层隐隐绰绰的伤感。也许这点伤感压根不算什么事,700年时间太长,长得接近旷古,我没有理由为了旷古而伤感。这么多年来,在小城土地上踽踽行走,我一次又一次看见了众多似曾相识的女人面孔,她们中有秀气的、灵性的、艳丽的、妩媚的,而唯独不见当年张玉娘那种清纯慧质。我想这也许是我的伤感所在。

  风揉碎了史册,也揉碎了芳心,漫漫悲情卷地而来。我们的张玉娘,像是宋词中掉出的一页书笺,夹着一缕骄傲的伤感,那颗玲珑的文心,一次次打动后世的心扉。她的大爱大恨,至刚至柔,超拔千年。

  写完这篇文章,长叹。推开窗,漫天灿烂星光。假如天上真有文曲星,那么,哪一颗是张玉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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