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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49版:美术报特刊

诸暨的地域文化性格及文脉墨迹

  诸暨人秉性特异,既有北方的豪放强悍,又有南方的敏慧灵秀。平时喜欢以“木陀”、“癫佬”自称,意气相投,则“小布衫里脱出”,“倒背电筒”,搭上性命也在所不辞;话不投机,一句“大不了”、“横竖横”,哪怕天皇老子也不买账。野,能野到极处,故多出武将猛士;文,能文到妙境,故多出文人墨客。

  这种特殊的地域文化性格,与诸暨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历史背景密切相关。 

  诸暨是古诸暨国、古越国都城。夏帝少康恐禹迹宗庙祭祀之绝,封庶子无余到诸暨,与原先生活在此的诸暨国土著共同建立了越国,定都于今诸暨阮市、店口一带的埤中。一说无余先定都会稽,后迁都埤中。不管哪一说,古越国创建伊始曾建都埤中,是无疑的。埤中都城大约经历了10余代君主,周灭商之后,越国迁都今诸暨枫桥、赵家一带的大部,也经历了大约10余代君主。勾践之父允常在位时,建都于今牌头、安华一带的勾乘,这是越国第三次建都诸暨。在此期间,允常、勾践父子不但奠定了霸业基础,而且揭开了吴越战争的大幕,书写了震撼春秋的重要历史篇章。

  先看看诸暨人的“野”。前544年,吴伐越,掳去一些奴隶,令他们守舟。令吴人无论如何想不到的是,这些越国奴隶却乘机杀掉了登舟的吴国国君余祭。前496年,允常去世,勾践即位,吴国乘机伐越,以为能乱中取胜,勾践却用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自杀阵”,两军对阵时,派出500名战士冲到吴军面前挥刀自尽,吴军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勾践抓住时机挥军掩杀过去,打得吴军一败涂地。这两例,足证“木陀”、“癫佬”名之不虚了。

  两年后,勾践不顾文种、范蠡劝阻,轻率攻吴,被吴国统帅伍子胥指挥吴军诱敌深入,受到重挫。勾践收入残兵且战且退,一直溃退到勾乘山,仅剩残部五千,不得不委曲求全,向吴王夫差求和,从此演绎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卧薪尝胆的悲壮一幕。据说勾践入吴为人质期间,文种监国3年,就在勾乘山。勾乘山之侧,有巢勾山、越山,掀开历史的尘埃,当年遗迹犹在。前490年3月,吴王夫差赦免勾践君臣返国,封给越国百里之地。勾践接受范蠡“不处平易之都,据四达之地,将焉立霸王之业”的建议,遂迁都至绍兴。越国从无余立国至秦始皇攻灭越国止,历时约1670年,期间有三个历史时期建都于诸暨,经历20余代君主,我们称诸暨为“越国故都”、“古越摇篮”,名副其实。

  而且,在无余创立越国之前,诸暨就已经是夷狄古国。《乾隆诸暨县志》云:“诸暨者,诸暨国之地。”宋《路史》将诸暨列入“国名篇”。《国语》载:“诸稽(注:稽、暨相通)之裔,以国为氏。”夷狄古国之民,民风强悍,争强好斗。而越国三次定都诸暨,都是战争不断的重要历史时期,古越国是夏王朝法定的诸侯国,夏亡后,曾先后经历了商、周的多次围剿,吴越争霸时更加战乱不断,争强好斗的个性得到了不断淬火、强化,进一步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特征。

  再说诸暨人的“文”。宋室南迁时,大量北方豪族士人迁入诸暨,对诸暨文化发展影响甚巨。诸暨的许多村落、许多姓氏的始祖都可追溯到宋室南迁时,其根源大都在河南等地。比如,陈洪绶的远祖陈寿是北宋高官,宋室南迁时从北方迁居枫桥;王冕的祖籍在关西,远祖王德元曾任清远节度使,远祖王琳曾任统制官,后迁居诸暨。周恩来的远祖也是宋时从开封迁到诸暨的。诸暨周氏始祖周靖,北宋理学家周敦颐曾孙,进士,随高宗南渡至杭,旋迁居诸暨。周氏这一脉一直在诸暨生活发展,直到第七代周澳,才由诸暨南门迁往绍兴周家桥。从周靖到周恩来,相隔30代。周恩来百年诞辰时,中央文献研究室组织撰写《周恩来家世》,曾派专人到诸暨了解情况。鲁迅和周恩来同宗而相差一辈,故鲁迅先祖也可追溯到诸暨南门周氏。蔡元培的情况也同样,祖居诸暨陈蔡,陈、蔡两姓均在南宋时由河南上蔡迁居而来,蔡元培先祖在明末时由陈蔡迁往山阴。 

  列举几位重量级政治、文化、艺术人物是诸暨人(或先祖是诸暨人),祖上都从北方迁居而来,并非为诸暨贴金,而只想说明,宋室南迁的移民潮,给南方的文化影响十分深远,诸暨或许尤为明显。诸暨的耕读传家传统,南人北相的性格特征,以及大量文人墨客的涌现,乃至文脉墨迹的形成,都由此可以找到某种因果关系。

  当然,宋室南迁时随同迁移的北方豪族士人不仅仅迁到诸暨,同时迁到了杭州以及周边地区,那么,为何唯独对诸暨的影响那么大,乃至成为影响、重铸地域文化性格的重要因素?这可能与第一个背景密切相关。一个县域有着数百年、近千年国都的历史,这在全国也是罕见的。古诸暨国、古越国之所以选择定都于斯,肯定是看中了这里独异的地理环境,那么多宋代豪族士人看中这里,也肯定有着与之相通的目光和思维。诸暨四周群山怀抱而内蕴盆地湖田,在自给自足的经济条件下,其文化性格一直保持相对的稳固性,可谓千年不易,南宋豪族士人迁入后带来新的文化气息,两者达到某种默契和共鸣,继而融为一体,形成兼取南北之长的文化性格特征,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了解了这些背景,我们梳理诸暨的文脉和墨迹就比较方便。

  ——由三位南宋金石学家看士大夫文脉墨迹。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文人士大夫始终是占据主流地位的生力军。宋代则是“文人画”的勃兴期,尤其是刚刚兴起、对后世书画发展产生巨大影响的金石学研究,就是由不少文人士大夫推进的。南宋时有好几位诸暨籍士大夫参与其中,并取得卓异成绩。如金石学家姚宽,随曾任徽猷阁待制(卒赠太师)的父亲姚舜明迁居诸暨,酷爱金石,精于篆隶,著有《玉玺书》。金石学家王厚之,字顺伯,其高祖乃王安石胞弟、左丞王安礼,祖父王榕曾任诸暨知县,“靖康之难”后避居诸暨。王厚之本人和兄弟皆为进士,他博学好古,精通籀篆,对三代彝器及汉唐石刻拓本格外留心搜求收藏,所积甲于海内。著有《钟鼎款识》等著作,受到后世学者推崇。全祖望云:“顺伯长碑碣之学。今传于世者,有《复斋碑录》。宋人言金石之学者,欧、刘、赵、洪四家而外,首推顺伯。”其《钟鼎款识》上世纪80年代由中华书局影印出版,容庚特地为之撰写《钟鼎款识述评》,其影响之深远,不言自明。还有南宋考古学家、收藏鉴赏家赵希鹄,乃宋宗室燕王赵德昭后裔,宋室南渡时其先祖迁居诸暨。赵希鹄性情淡泊,嗜好古玩,学识渊博,著述颇丰。著有《洞天清禄集》。他们都出身于名门豪族,都是南宋时期迁居诸暨,本身都是文人士大夫,成果丰硕。他们是诸暨士大夫文化的典型代表。

  ——由“诸暨三贤”看文人书画的文脉墨迹。王冕、杨维桢、陈洪绶是诸暨引以为傲的“三贤”,也是中国书画史、乃至文化史上具有标杆意义的人物。他们有着许多共同点:都是艺才天纵,诗书画兼擅的艺坛领袖人物;都性格强悍,狂放不羁,放浪形骸;都在仕途上不得意,有满腔报国救民之志而无法施展,最后看清现实,看淡官场,将聪明才智都用到艺术上。稍有区别的是,王冕在参加几次科举考试失利后,就一把火烧了举业文章,彻底放弃科举念头,隐居乡野,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隐士。他后来曾有多次机会走上仕途,却毫不动心。比如著作郎李孝光欲荐作府吏,王冕说:“我有田可耕,有书可读,奈何朝夕抱案立于庭下,以供奴役之使!”游历大都时,老友秘书卿泰不华欲荐以馆职,他不但不领情,反而说:“公诚愚人哉!不满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禄仕为?”朱元璋攻取越州后,闻其高名,欲请其出山任职,他也力辞不就。杨维桢32岁登进士第,33岁被授正七品天台县尹,但官运不佳,几年后担任钱清盐场司令降为从七品,62岁到偏远的建德担任建德路总管推官,级别依然是“副处级”“承务郎”。这位“诗坛盟主,文章巨公”,晚年选择隐居松江,在门上明文告示:“客至不下楼,恕老懒;见客不答礼,恕老病;客问事不对,恕老默;发言无所避,恕老迂;饮酒不辍车,恕老狂。”每日高朋满座,与江南才俊之士饮酒吟诗,挥毫弄墨,吹笛唱歌,放浪形骸,自以为神仙中人。这是他作为艺术家最开心也是最有成就感的岁月。他在诗、文、戏曲方面均有很高建树,为元代诗坛领袖,独领风骚40余年。其书法亦极具个性色彩,奇崛峭拔,狷狂不羁,不合常规,超逸放轶。陈洪绶在科场一直不得意,却没有王冕那样潇洒超脱,自从21岁考中秀才后,一次又一次满怀希望参加考试,一次又一次名落孙山。他有着强烈的从政热情,渴望如同祖先那样建功立业,但命运却宣告他此路不通。43岁那年不得不“入赀为国子监生”,相当于现在的自费插班生,满腔希望从此走上仕途,没有想到一时书画艺术“名满京城”,人们以一识其面、一得其片纸为荣,连崇祯皇帝也请他去做内廷供奉,在艺术上成功了,功名上依然没有希望。他实在志不在此,不想仅仅做一个画师,哪怕是宫廷画师,不久便惆怅地离京南归。面对政治上的失意,他放纵个性,纵情艺术,终成千古巨匠。顺便一提,杨维桢之兄杨维翰,字子固,号方塘,也是一位杰出的文人书画家。画竹名家柯九思对他极为推崇,誉为“方塘竹”,他与宋克、王绂、夏昶合称明代墨竹四大家。

  ——由余任天、“诸暨四老”看“草根阶层”的文脉墨迹。诸暨历来重视“耕读传家”,“草根才子”众多,其中不乏书画才俊。他们有的靠自学成才,有的曾在高等美术院校深造而长期居于乡里,对书画艺术始终矢志不渝。这支民间文人、民间书画家队伍蔚为壮观。余任天是其中杰出代表,他出身于诸暨浬浦农民之家,解放后长期隐居于杭州僻巷,靠刻印卖字画维持生计,“寂寞楼居四十年”,终成名家,被沙孟海誉为诗书画印“四绝压群伦”。解放后许多书画家都是由国家养起来的,有稳定的收入和良好的创作条件,像余任天那样纯粹的自由职业者而在艺术上达到如此高度,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蔡雪亮、赵歧山、金鸣秋、陈望斗合称“诸暨四老”,他们或许没有获得全国范围的盛誉,但在诸暨当地及周边地区却一直受到尊敬和追捧。和余任天没有经过美术院校深造自学成才不同的是,他们都在早年经过美术院校深造,同窗师友不少成为美术史上重量级人物,他们则因为长期回故乡任教而其名不彰。如赵歧山、陈望斗、蔡雪亮,早在1921、1922年就到上海学画,进入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与吴茀之、张书旂、王个簃等为同学。赵歧山还曾转入吴梦非开办的艺专,与丰之恺、刘质平、钱君匋等同学,一生喜画雁,亦擅梅荷。蔡雪亮以画竹名世,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出版《竹谱》,由吕凤子题签出版。金鸣秋早年求学于无锡美专,师从胡汀鹭、钱松嵒,擅画花鸟。陈望斗毕业后曾在上海执教,与丰子恺、关良同事,又曾在杭州创办私立艺专,与林风眠、潘天寿过从甚密。他们长期在基层从事教育工作,同时从不间断地坚持书画创作,在艺术上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就其艺术作品本身而言,跻身于全国现当代书画名家行列而毫不逊色,但由于受地域限制,他们只能是“地域性名家”。

  需要说明的是,无论余任天、还是“诸暨四老”,就其学养及书画成就而言,将他们列为文人书画家亦未尝不可,但从长期生存于社会底层、属于“体制外”的艺术家的实际来说,以“草根阶层”、民间书画家视之,也并非不恭。

  ——由祝大年看“学院派”文脉墨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在品鉴一位艺术家及其成就时,特别看重其艺术及学术背景,毕业于权威美术院校、供职于专业美术院校、美术机构的,则视为“正宗”、“主流”,我们姑且称之为“学院派”。诸暨籍“学院派”书画家队伍庞大,祝大年应为其中的代表人物。祝大年1916年出生于诸暨枫桥,1931年进杭州国立艺专深造,师从林风眠、吴大羽等。后到北平国立艺专学雕塑,又经蔡元培推荐到日本东京帝国美专学习陶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成立后,祝大年任陶瓷系主任、教授,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他是我国陶瓷艺术、现代壁画、现代工笔重彩的开拓者,是“建国瓷”的设计者,是首都机场陶瓷壁画《森林之歌》、北京饭店壁画《玉兰花开》、日本横滨饭店壁画《漓江春色》的创作者。现当代中国美术史说到中国瓷器、说到现代工笔重彩画,就不得不说到祝大年。“建国瓷”的研制,是由郭沫若提议、周恩来批准、祝大年负责落实的,研制成功后祝大年携样品直接向周恩来汇报,得到首肯后投入批量生产。“建国瓷”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规模化、标准化投入生产的日用瓷,对工艺美术、陶瓷业的发展具有历史意义。祝大年的美术创作也得到了同事及美术界的高度评价,同事吴冠中看了祝大年的重彩画《玉兰花开》,不无感慨地说:“如果说我是艺术的苦行僧,祝大年先生更是苦行僧中的苦行僧。”如果不是被错划为“右派”,蒙冤受屈20年,他所达到的艺术高度及其声誉,应该要大得多。2006年母校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建院50周年校庆,隆重推出祝大年、张仃、庞熏琹、吴冠中、袁运甫大师系列展。对祝大年来说,可谓名至实归。 

  当下,从事专业书画工作和业余书画创作的队伍空前庞大,创作实力和理论研究水平都卓然可观。就其构成来看,也大致呈如此现状:有担任各级领导职务而业余醉心于书画创作的,有的艺术造诣已经相当高,具有相当的专业水平;有恬淡超脱,以文人自许的,在从事文化事业、学术研究的同时以书画创作为“馀事”,其风格别具一格;有专业书画工作者,他们或从事书画领导管理工作,或从事专业创作,基础实,条件好,实力强;有越来越多的“学院派”,在各类美术院校从事教育、科研,或正在深造,他们是书画事业发展的生力军;当然,更多的是民间书画爱好者,他们的参与,为书画事业带来勃勃生机。

  诸暨市文化部门于庚寅之春组织“诸暨籍在外书画家作品邀请展”,体现了党委、政府对文化事业和书画事业的高度重视,是对诸暨籍在外书画家队伍的一次检阅,更是对诸暨文脉墨迹的一次发扬光大。在政通人和、经济繁荣的今天,书画事业面临大发展、大繁荣的历史机遇,争强好胜的诸暨自然不甘落后,一定会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书写新的历史篇章。 

  2010年3月于浙江美术馆


美术报 美术报特刊 00049 诸暨的地域文化性格及文脉墨迹 2010-04-10 nw.D1000FFN_20100410_2-00049 2 2010年04月1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