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报 数字报纸


00072版:副刊

怀故人

把白花藏着

  这一日,9点10分,追思仪式开始。40多个单位,400多人参加了老师的追悼会。

  终南厅的人满满的。进去的人都在签名。我没有。就是戴白花,同亮给我拣了一个有别针的白花。我自己戴在胸前。

  告别,鞠躬。我走到哥们的面前,他们都说:“健畅来了!健畅来了!”我再一次不能自已。

  客人慢慢地退出悼念厅。家人都在痛哭,跪在地上、鲜花丛中。

  我不舍,又进去。出来,我把白花卸下,小心地装进口袋。留着这花,留一个怀念。藏起来,连同印刷的黑色的纪念折页。

  每年都要去拜年。拜了20多年的年了。有一年去,吃过饭,他说:“我就要开笔写字了,你要个啥?我给你写。”我还没回到西安的时候,从那个小县城到杏园,经常要留饭。他说:“你哪天再来,你王老师给你做油泼面。你王老师的油泼面拿手得很!”还有一年,醴泉老家有晚辈拿来了烙面,他就给我做一碗尝尝。第一次去给他拜年,王老师把饭端上来,他接过,送到一位老者面前,同时给我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张老师年长,张老师先吃。”洵洵纯儒。这个张老师就是张瑞麟。张老师记忆超人,谈锋甚健,但却是很挑剔很难交往的一个人,他却与之保持了几十年的交情,是他的座上客,老朋友。陕西文化界的老人他几乎没有不熟悉的。而认识他也几乎成为是否陕西文化界资深人物的一个标尺。而今,老朋友的他们又相见于极乐,可以晤对言欢,畅谈文艺了吧?

  有一年我送去了一盆牡丹,花开得鲜艳硕大,喜兴得很。他也高兴。明年,怎么办?

  一位书法名家,陕西书法界真正的精神领袖,书品、人品没人不钦敬。淡泊、宽厚、方正、仁恕、坚韧、自尊、自爱、认真、诚恳、硬气却又善解人意,急人之难,从来不向人苛求,对自己却要求严格。几乎没有从他家里出去怀着不满的人。陕西书法界的人提起他的姓名,没有人不说:“曹老师是个好人。”

  从来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坐在那里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君子慎独”,看他这坐姿,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在他的对面,却如坐春风。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从来都不争竞,不显露,极少去臧否,不自伐,不自是,却也矗立在杏坛里。述而不作,有时连述也没有。罕见的儒者。

  只有在他的面前能体验一种古风,仁礼待道,没有昵近,亦没有疏远,一以贯之,是一种道,是一种关中人说的道脉。现在他去了,人琴俱去,一个地域一个城市就没有了贤者的道脉,没有了那种弥弥洒洒的风气,是这个城市的缺憾。尤其是对关中腹地的长安来说,许多是可以没有的,许多都是多余的,但是,是最不能没有这种古风古道的,而竟然就没有了。

  读了一辈子书,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书法里的读书人的气息弥弥洒洒。字方方正正,见棱见角,棱棱整整,极少有映带,有连笔,笔画顺序交代得清清楚楚,规规矩矩。每一幅字都看得见从哪里进笔,从哪里出笔,在中间怎样行走……蔓蔓缠缠,套套扯扯;疙里疙瘩,抖抖扭扭;松松垮垮,散散伙伙根本就与他的字无缘——我的老师的字一如其人。没有矫情,没有怠惰,没有松懈,亦没有急促,舒徐却有节有度。不矜才使气,却看得见从年少时就天赋的才情。

  藏书,也能修书,手意外的巧。书里的缺页,经常要找另一个好的版本校勘,然后自己拿工工整整的小楷补齐,托裱,最后装订上去,再翻阅他自己抄录补齐的书页,真是天工一般。我一直念叨着要学他的这手功夫,却一直没有真正地去学会。黄永年先生是我敬重的藏书的大行家,亦不能自己修补残书,他们住得近,又有交情,黄先生的书就往往交给曹老师来补。

  一位贤者,一个有风范仪表的前辈,我的多年来一直来往密切的长辈,以后永远不可能再见了。这两天再回杏园一次,去家里看看王老师。把为他张贴的讣告拍下来。

  很多怀念,20多年来的往事都在心里。很多字都引起我思念写作时的情景,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在眼前了。我抄了《蓝川文钞》的诗去请他为我写下来,他当然很熟悉牛兆濂了,就高高兴兴地给我写,说“没有道学气”。写“半年辛苦在农功”,说“做庄稼不容易”,写到“一雨人间万事通”,说“就等这一场雨呢。”我把不少朋友都带到他跟前去,给朋友要字。杨植兄给我写了我在辋川的涂鸦,我们都想到留着裱好的册页封面请他题签。还有给堡子画的村域河流城池图题签,很多未了的心念,都不能再实现了。

  我是他的老学生,心里的痛是无以言说的,在几天里都放不下,总想着他和我说话时快乐的样子。这些年里,点点滴滴,都一下子积累起来了。我受过很多人的恩惠,杨隆山老师的,牧野老作家的,范泉老的,现在又有了曹伯庸老师的,不可尽竭。

卅年受教,训诲不惟经史书画

两仪痛别,步趋亦在精神风范

  贤人已去,魂兮归来。


美术报 副刊 00072 把白花藏着 2011-05-14 美术报2011-05-1400010 2 2011年05月14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