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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活 精 神

——再论胡忠元教授的艺术美、人格美

  我曾写过一篇拙稿《无悔人生》,介绍胡忠元教授。时隔10年,我们再度相逢于北京,感觉他还是那样矍铄,热情,充满活力与丰富的想象力,想做的事情很多,全然不知或是不顾“老之将至”。他高挑清癯,满头白发,也满面和善真诚。我为他顽强的生命韧性感到惊讶,敬重他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持之以恒的专业精神,及诚恳待人的学者风范。当今画坛,胡忠元的作为和品格难能可贵,是传统文化精粹生生不息的一个范例。

笔耕半个世纪,画说三代伟人

  前年,胡忠元接下一项任务,以陈云“四保临江”为素材创作一幅主题性绘画,纪念陈云诞辰105周年。他以80岁的高龄夜以继日,数易其稿,历时一年,完成了这幅取名《飞雪兼程,星夜曙光》的工笔巨幅。当年,陈云临危受命,由哈尔滨乘雪爬犁星夜兼程赶往前线指挥临江保卫战。胡忠元选取陈云奔赴临江途中小憩时的情形构思画面,表现陈云在大战前气闲神定,从容不迫的气度。当年,国民党有精锐部队20万,来势汹汹,我临江守军不过区区2万人,临江能守吗?这仗怎么打?萧华、肖劲光等人已经在临江坐镇指挥,中央派陈云赶赴前线,主持召开“七道江会议”,由陈云代表中央拍板,决意死守临江,确保林彪的主力部队发动攻势,以使我军在东北地区由战略防御转向战略进攻。

  胡忠元画陈云,了解和研究陈云,深为他的洞察力,他的党性原则及人格魅力所折服,从长征到遵义会议、到整顿上海的金融秩序、到协助林彪等人建立东北根据地等,许多重大时期、重大战役、重要关头,他都曾肩负重大使命,为党屡建奇功。新中国建立之后,党进城了,和平时期带来新的问题,他一再强调“执政党的党风问题是关系执政党生死存亡的大问题”。进入新时期之后他又强调:“四化需要人才,人才需要教育,教育需要教师。”“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无论何时,他的话都如警钟长鸣,发人深省。胡忠元画陈云,画出了这位伟人的睿智、深刻和大局意识。去年“八一”建军节期间,《飞雪兼程,星夜曙光》在军事博物馆展出,观者众,“啧”声起,百余位将军观看展览,有陈云的老部下,有生前见过、接触过他的人,他们驻足画前,连声称赞说:“画得太像了!”“陈云同志的神态抓得太准了!”

  回想1959年,30岁的胡忠元接受任务,用3个月时间创作完成工笔人物画《毛主席来到俺庄丰产田》,声名鹊起,万家传看。由当年的“三十而立”到如今的耄耋之年,五十载辛勤耕耘,画领袖乐此不疲。三代国家领导人在他的画笔下汇成“领袖大系”,熠熠生辉。时间跨度之长,作品数量之多,所下功夫之大,产生的影响之广,在当代美术界无出其右者,原全国政协副主席赵南起上将称赞他的创造性劳动“影响了几代人”。

意在神似不在工

  1959年,胡忠元任吉林省美协副秘书长,落实省委宣传部宋振庭部长代表省委所作的指示,组织画家作画向国庆10周年献礼。吉林省文联副主席王也对他讲,你是专业干部,不要成天忙于事务性工作,也拿起笔来赶紧画吧!一“赶”赶了3个月,一“画”画出大成果。《毛主席来到俺庄丰产田》,以毛主席视察河南新乡七里营公社时的情形为参考,以农田的丰收景象为衬托,捕捉毛主席视察时的欣喜表情,表现丰收在望,领袖情系人民。这幅画经省展,东三省联展及晋京展而迅速传播,影响广泛,报刊电台反复播报,年画、挂历多次再版,广泛见于美术类图书。这幅画饱含胡忠元对新中国的爱,对领袖的爱,充分展示了他的专业水平,绘画才能。

  三十而立,胡忠元以此画为起点,踏上“特型画家”(我杜撰的一个词,以表达胡忠元绘画选题之特性)的艰辛历程。共和国第一代领导人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陈云、宋庆龄等主要领导人他差不多都画过。第二代、第三代领导人中他画过胡耀邦、江泽民、胡锦涛、温家宝等人。他画的《高山流水》荣获联合国“世界环境日·祖国环境美”画展金奖,王任重副委员长代表党和国家为他颁发金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主任戈鲁比夫先生专程飞往北京,代表联合国为他颁奖,规格之高在美术界尚不多见。作品面世时曾有年轻人问:“胡老您咋画的?咋这么生动形象呢?”他说:“精心画,用心画,光用汗水还不行,好画是心血的结晶。”吴作人先生称赞这幅画形神兼备,“小平同志的形象刻画得很成功”,并书赠胡忠元“奋进”二字,以示鼓励。小平同志的妹妹邓先群将军到长春拜访胡忠元说:“小平同志看了这幅《高山流水》之后很高兴,我代表小平同志感谢您。”

  1993年,胡忠元创作了大型工笔人物画《握手》,取之小平同志复出时,毛主席向他交待工作,托付重任时的情形,两位伟人的手握在一起,一个大国的命运再度出现转机。这幅画他也用时一年,入选全国美展,被毛主席纪念堂收藏。

  1998年,为纪念刘少奇同志诞辰100周年,他应邀创作了《青山万里》,缅怀这位前国家主要领导人。画面上松柏簇拥,长城迢递,青山绵延,云天四垂,少奇同志深情地注视着他的祖国和人民。他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愿他的话响彻天地间,如警钟长鸣。王光美同志看过这件作品后,曾亲笔致信胡忠元以示谢意。

  胡忠元画领袖,“意在神似不在工”(陈半丁语),力求形神兼备,首先要画得像,进而追求传神,气格,画出领袖人物内在的、最能打动人、感染人的精神气度,如少奇同志的深邃,小平同志的睿智,通过面部表情,尤其对眼神的捕捉,予以精准、细致地刻画。刘少奇默默伫立,思尽波涛,悲满山河,似在深情瞩望和托付共和国的未来。邓小平“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站在高山之巅,放眼华夏大地,多少感慨在心头,他的深情一瞥,足以洞察千秋青史,尽览世间万物。

人民画家

  胡忠元画领袖也画工农兵。李德生为他题词“人民画家胡忠元”。他的领袖画以山河大地为载承,以人民的嘱托为旨归,抓住领袖的音容笑貌,表现国家及人民福祉。作品《粒粒皆辛苦》反映朱老总在三年困难时期的生活情形,自己动手种粮食,挖野菜,布衣素食,亲民爱民,与人民甘苦与共。他一生崇尚节俭,过世时积蓄仅有2万元,且嘱咐康克清同志不得分与儿女,要作为党费上缴。共和国的大元帅,存款只有2万元,现在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一样,但它真真切切地发生过。胡忠元画领袖,画的是这种风范,这般楷模。唯有风范长存,方能希望不泯。

  当今画坛,胡忠元这类画家近乎个案。他一年画一张,有人一天画十张。换言之,有人一天露十次脸,胡忠元一年露一次。那么,在一个信息杂乱,精英失语,文化快餐化,审美低俗化的环境里,胡忠元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有10年没见胡教授了,但我的心里放着他,放着他的画,逢年过节总不忘给他打个电话,内心深深地敬重他,敬重他的才学、勤奋;敬重他的真诚、善良;敬重他寂寞独行,孜孜不倦。如今,书画创作受制于市场运作,资本作祟,寥寥几笔,动辙百万、千万,如同天上掉馅饼般不可思议。一边是少数人大肆获利,一边是书画创作虚假繁荣,在这样的背景下,胡忠元和他的作品尤其难得,弥足珍贵。他让我们看到,画坛还有这样一位老人,在画这样一种画,一年画一张,数易其稿,不怕默默无闻,不吝惜体力精力。他画“飞雪兼程”,幅高2米,需要端着盘子,踏着椅凳,上上下下。毕竟年龄大了,体力不支,从凳子上摔下来,盘子里的染料泼洒得满身都是,站起来却哈哈大笑,毫不气馁。以他这样的年龄创作大工笔,坚持画领袖,非有满腔热情及坚强毅力则难以为继。西方人讲,中国画太随意、太应酬、不值钱。如果把《高山流水》拿去巡展、拍卖,他们还会这样讲吗?他若想以画谋利还会有什么困难吗?他一生辛劳,种瓜得瓜,他是有理由、有条件腰缠万贯的,只不过他不想往这方面努力。他的全部愿望只在乎做人作画,把画画好。画得能让人民满意,能被时间留住,能为我们这个时代留下一些美好记忆、美好瞬间。

笔是心意,墨说由衷

  回想我同胡教授的多年往来,所见所闻,深感他非凡人也,乃大儒也,在他身上,集中反映了一个传统型大知识分子的特质。他孜孜不倦,多才多艺的好学精神;吃苦耐劳,甘于寂寞的奉献精神;持之以恒,精益求精的专业精神;知恩图报,家国一身的赤子精神;文质彬彬,坦荡真诚的学者精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牺牲精神;等等。他是一面镜子,照出我们这代人的种种不足。这种人多才多艺,凤毛麟角。这种人“早该淘汰了,落伍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暖日晴云知次第,东风不用更相催”(唐·令狐楚《游春词》)。他就是这个样子,天成其美,笑看人世。能把《高山流水》这样的作品留与艺术之林,述说时代风云,对于一个画者已经足够了。胡忠元的优秀在于他比常人更坚韧、更长久地承担起一个大知识分子的道义精神、奉献精神和爱国热忱、坚定执着,我行我素。从精神层面讲,正是他的人格美成就着作品美。

  我曾请胡教授写过一幅书法“人活精神”,一直压在书桌玻璃板下。我愿意向胡教授学习,比如学他的“一根筋”,认定一件事,坚持做到底。什么技法老啦,题材旧啦,政治色彩太浓啦,随你怎么说,我就这么画,把热情画进去,把才情画进去,把执着画进去,把理想和爱画进去,如此,则深刻和厚重还会有什么疑问吗?

  人在世上做事,无论做什么,必有机缘、初衷。胡忠元画领袖画出一个谜:到底为什么?什么原因促成这一选择,造就他的状态。

  为此,需简要提一下他的身世、经历。他祖籍山东蓬莱,生于吉林四平一个丹青世家的大家族里,5岁学书,6岁习画,优越的家庭条件,严格的家教约束,加之天资聪慧,悟性极高,使他自小便游艺于琴棋书画,读书上学后,在日本人办的学校里学习油画,又多一专长。

  1943年,胡忠元就读于长春伪新京“第一国民高等学校—建筑科”。1945年日本投降,伪“满洲国”垮台,他转到吉林高中继续修学。翌年,爆发学潮,“反内战、反饥饿、反腐败”,担任学生会文艺部长的他同一些进步学生被列入长春国民党特务机关的“黑名单”,幸有一位知情者事先告知,催他连夜出逃,晚一步就可能惨遭杀害。

  那是1948年深秋的一个午夜,19岁的胡忠元推一辆小推车,铁制的车轱辘“嘎吱嘎吱”地叫着,车上装着他的心爱之物:洋琴、高胡、京胡、小提琴、口琴。装着油画箱子,汽油和调色油。装着笔墨纸砚。装着儿童用品,尿介子、小被子。他初为人父,儿子尚在襁褓。生死关头,一家三口闯关卡,他沉着机智地应答国民党兵的盘问,总算有惊无险,过了卡子。

  此时的长春已被解放大军合围,耳边不时响着枪声。不远处有人朝他们喊:“快趴下,快趴下!”谁在喊?一看是个小八路,在土包后面露出脑袋,爬到他们身边说:“多险呀!你们捡条命。没听到‘噗噗’声?”回答:“听到了”。小八路说:“你们第一次听到枪声,以后听得多就能分清了,子弹离得远,声音是‘嗖嗖’的,离得近才是‘噗噗’声,就在耳边、身旁,不会超过一米远,险吧?你们的命真大!”小八路把他们领进战壕。胡忠元身高1.8米,战壕深2米。从水深火热的长春城到壕深2米的八路军阵地,胡忠元的人生由此改写。八路军接待站高汉站长询问一番之后说:“哪也别去了,参加革命吧!”他说:“你们能要我这样的人吗?”高汉问:“你是什么样的人?”回答说:“大地主,大少爷。”高汉说:“可你也是人才呀,我们的队伍需要人才。”

  吉林解放后,胡忠元作为解放大军中的一员,被分配到吉林省党政干部学校(后来改为吉林省委党校),官衔是学员大队副大队长、俱乐部副主任,主抓俱乐部工作,发挥他的艺术强项。他教唱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咱们工人有力量》”。省广播电台每逢周六播放他的中西乐器独奏,几近家喻户晓。他画领袖像,学校大礼堂并排摆放着“马恩列斯毛朱”6人画像,在那样的年代和环境里,一望而见崇高感。集会游行,欢庆解放,人们扛着、举着他画的领袖像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不独长春、吉林,沈阳也解放了,上海、北平都解放了,每解放一座大城市,都会举行大游行,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他画的领袖像频频出现在省会吉林市的游行队伍里。他要感恩图报,通过画领袖以示爱戴之情,笔是心意倾诉,墨里多少由衷。

花红叶浓,相得益彰

  上述谈及胡忠元传奇人生,不过蜻蜓点水。我要说的是,任何艺术品都是作者的内心独白,倾情为之,无论他画什么,都会触及内心感受,表明精神追求。

  1954年,胡忠元负责筹建吉林省美术工作室,也即“画家之家”,白手起家,从无到有。1956年受命筹建吉林省群众艺术馆,以及后来的中国美协吉林分会、中国摄影家协会吉林分会等,他都是筹建者、创始人。他不是党员,只能当副职,抓专业。他出席第三届全国文代会和第二次全国美术家代表大会,会议结束后华君武先生给他派任务:“傅公、关公要去东北写生,第一站到吉林,你负责把他们接待好,适当改善生活,解决浮肿问题。傅公爱喝酒,一天有一瓶茅台就行了,不要叫他喝多了。”那时茅台5元钱一瓶,按胡忠元的审批权限,一天可以批20瓶。关山月平易近人,整天同胡忠元呆在一起。傅抱石回京后对人讲:“吉林那个胡秘书长,他若有两颗心都能给我一颗。”傅抱石豁达坦荡,酒后睡得香,酣声如雷。胡忠元说他命好,1963年过世,躲过了“文革”劫难。

  傅公、关公以及许许多多优秀人才,国之精英身上,集中了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展示着我们这个民族的种种美德:真诚、善良、仁义;坦荡、宽厚、热情;勤劳、节俭、朴素;好学、包容、睿智;等等。画家画什么呢?画出美感并不难,画得好看并不难,难的是画出崇高感,画出大境界。漫漫岁月里,胡忠元由吉林到北京,再由北京到全国各地,见多识广,海纳百川,积累起丰厚的学养及达者般的睿智,儒雅,平静,谦和,善待所有与之有缘的人们,竹是人格写照,书法伴其一生。如果说他的领袖画是“红花”,那么,画竹子,写书法则是“绿叶”,花红叶浓,相得益彰。说他是大书法家决不为过,真草篆隶,得心应手。他经常写一些格言警句送与年轻人,鼓励他们好学上进,有所作为。“路虽远,行则必至;事再难,干则必成”,这则警句是他的切身体会,曾写给很多学生,有位学生的孩子临写后参加全国少年书法大赛,喜获金奖。

  博学则精神富有,作画则格调高迈。胡忠元以其作品,以他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特质,垂范当下,继往开来。岁月匆匆,但它总会为我们截留一些标本,深深地打上时代烙印,使我们从中看到知识的力量,了解自身的差距,也就看清了方向在哪里,明天怎么办。

  附记:

  “高山流水——庆祝建党90周年,胡忠元诗书画从艺67年回顾展”定于2011年8月3日在中国军事博物馆开幕,特作此文以示祝贺。


美术报 画家 00022 人 活 精 神 2011-07-23 2071329 2 2011年07月23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