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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77版:副刊

听田世光说“焯”

1997年8月16日,北京正热的时候,我去见了老画家田世光先生。他的家在他名之曰“柳浪庄”的六郎庄,一条小胡同,七拐八弯,很不好找。进大门,门楼、黑漆木门,两扇,厚重,给人很结实的感觉。从门外往进看,院子似乎很深,枣树高大茁壮,阳骄荫浓,覆盖了宽阔的院子,不仰头就能看见树上的枣黄亮黄亮的,嗦哩嗦罗,结得很繁,有些已经泛红。进门,迎面是一道矮墙,只是矮于外墙,墙根一排花盆,高低错落,玉簪翠绿地生长着。左趋,又是一道门,较大门窄细,进去,是阔大的院子,似乎凹着,四周的房子却高,迎门是更高耸的台阶,台阶上面一围平房。刚上台阶,一个老人迎出来,背头,头发斑白浓密,浓眉,方面,面色红润,精神健朗,戴眼镜,手拄拐杖,腿似有些颤。这就是田世光了。

  此行我们是应西安绘画的朋友之托,为他带来了三颗关中的香瓜,为疗疾所用。去年他病了,是心力衰竭,住了几个月院,现在已经逐渐康复,只是行动还不太方便,医生嘱咐静养,因此他几乎婉谢了外面的一切社会活动,尤其是今年天气热,就更少出门。

  我问起他家的房子,看来是老房子了。他说,这是他家的祖屋,他和我们现在说话的这间正房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这是北京比较典型的四合院,有大门,二门,天井,他住在这里心中很踏实,再者空气也好,邻近颐和园,其实就在颐和园的墙外。庄子环周无垠的稻田,流水淙淙,绿柳垂丝。他雅称之为“柳浪庄”,取谐音且有声有色,确是得意境之神韵。

  早在门外就看见他院里高大的枣树了,一进门更看到两株枣树将满院和屋顶都覆盖了,不由得就提出心中的疑团,希盼他能给我解开。我问:“我发现北京的枣树很多,并且都长得高大、挺拨、茂盛,很有气势,粗可合抱的触目皆是。许多人家的墙根下还有一簇簇的嫩芽迸出来。胡同里槐树多,院子里枣树多,尤其是西城阜成门一带更多,西三条21号鲁迅先生故居里还有那么茁壮的一株,可惜先生在《秋夜》中写过的墙外的那两株枣树不见了,如果健在,七十多年的枣树,一定长得很高大了,树身两搂都抱不住……其他地方可没有这么大的枣树。可是不知这树上结的枣能吃不能?”我怀疑这么大的枣树,树龄又高,结的枣可能会是木枣,不能吃,因为陕北的大红枣、蜜枣,树都不大,也没有这么长寿的年龄,何况在我的印象里,凡是果木,愈小结的果愈多。关中的白杨树、榆树才能有这么大的身量。

  田世光先生笑着说:“枣能吃,还很甜,肉也多。你看今年树上结的繁,但有的年分就都落了。这里临近颐和园,早先周围水多,就现在水草也很丰茂,荷塘、水稻一片片的,所以雾大。每场大雾过后,果子就落一地,我们都叫被雾‘cao(音炒)’。”我感了兴趣,觉得这是一个很形象准确的词,就想弄清楚。“这个‘cao’字怎么写?”他一口地道的老京腔,我对音韵又是大外行,还总觉得这个音中含着浓重的方言读音。他以前似乎也从没被人请教过,解释了半晌,“就是‘火’字旁,右边一个‘卓’,卓越的‘卓’。”我这才彻底弄明白,他说的原来是“焯”,音zao,意指烹饪时将菜在沸水里稍淘少倾即捞出。我明白后也不由得笑了,“北京人原来把这个字念‘cao’音,我们关中人都叫‘zao’,就是把菜在开水里钻一下就捞出来,不使之煮熟透。这字普通话里也念‘zao’,与关中方言读音基本一致,但北京话发这个音也很有意思。还有一个享大名的人的名就用的是这个字,就是黄季刚先生的侄儿黄焯教授。但季刚先生生性古怪倔拗,他不叫黄焯(zao),偏要叫成黄焯(zuo)。是另有来历?还是固执意要与世俗抗衡,说不清。有一次我去杏园,看望我在陕西师大读书时的老师郭子直教授,听郭老师说,他听黄焯本人说的,当时很新鲜,觉得季刚先生真是一个有性格风格的人。他是语言学界的一代宗师,明明知道这字该发甚音,却纯粹以己意读之,不知是完全好恶纵情,还是有甚避讳呢?还是“焯”字的古音就这样读?想起来真是有意思。

  田先生颔首,也微微笑着。他也许以为无所谓,我却从他跟前又获得了关于北京的一点知识。转眼间,几年多过去了,不只田先生已作古人,郭子直老师也已神游道山。但柳浪庄上当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不能忘情。庚辰龙年的春天已经来了,他四合院里的枣树是否健壮如昔,康强无恙?如果还是,也没有被雾焯(cao),那么今秋就仍然可以淘净贮藏,红艳艳地用来飧客了。


美术报 副刊 00077 听田世光说“焯” 2011-07-23 美术报2011-07-2300010 2 2011年07月23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