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非艺术圈人问我是学什么专业的？我说是漆画，对方立刻很明白地重复一句“哦!画油漆画的”，不知怎么，这加了一个“画”字、一个“油”字，听上去似乎我的专业就不那么“专业”了。我知道，他还有一个没问出来的问题：“做油漆工还要上大学？”也有艺术圈人问我是学什么专业的？我说是漆画，对方“哦”了一声说“那个鸭蛋壳的效果蛮有意思的”，“那个画面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所以，毕业以后在大学里教书，教的是图案、装饰画、三大构成，基本上都是非纯艺的专业基础课。我知道，这种基于对“漆画”专业的理解做出的教学安排实际上是一种“误解”。

　　事实上，前述这两种对“漆画”的理解，基本反映出了“漆画”的特征，所有对这一画种的误读恰恰都是源自漆画的“特征”。因为使用“油漆”这一非常规绘画媒材需要特殊的技艺，这在别的画种一般都称之为“技法”，油画技法、国画技法、版画技法……而漆画艺术里，“技法”被提升到了“工艺”的层面，并且，这一“工艺”在中国已经有着7000年的历史，“墨髹朱里，导源虞夏”，至明代黄成《髹饰录》所载漆艺髹饰技艺已达400多种，“于此千文万华，纷然不可胜识矣”（明·杨明《髹饰录》原序）。同样，因为这种独特的绘制“工艺”导致的对造型和构图乃至形式语言的影响使漆画更多地呈现出“工艺性”和“装饰性”,其实，这是漆画的宿命。

　　“由漆艺与绘画结合而成的漆画，是一种生机勃勃，气象万千的新兴艺术”（王世襄语），所以漆画不需要通过模仿其他画种来证明自己，当然，漆画也不需要通过“炫技”证明自己，这两个方向显然都不是当代漆画的发展之路。“髹饰技艺”是漆画形式美感的重要因素，但一定不是决定因素，在这一点上漆画和其他画种别无二致。漆画从漆艺历史中走出，但并不意味着漆画就应背上“兴微继绝”的历史包袱，400多种髹饰技艺不应成为漆画的负担；“弘扬传统”之外，漆画也应该有创新、有发展。

　　主动也罢，被动也行，在变化多端的今天，漆画已经“举手则面目全非”。但是，不管怎么样，漆画所追求的都不应只是“象”外之变化，更应求得象内之“气”。这个“气”既是时代之气息，也是艺术家内在之气，只有这样，漆画方可气象万千。否则，美材之下难掩“文彩不适”，巧工之下难避“巧趣不贯”，而为“技”所困，则难以达到创作佳境。漆画的佳境应是超越“漆”与“画”的简单相加的结果，正如格式塔心理学所认为的，“整体不等于并且大于部分之和”。“巧为天真之文，故其类不可穷也”是漆画独有的媒材之美，但这个“美”不是漆画的目的，或者不是漆画的全部目的。其实，与其他绘画媒材一样，这种“美”以及实现这种美的技法都是为“画”服务的。如果把漆画放到更大的艺术层面上，漆画首先是画，是用“油漆”画的画，首要解决的应该是造型、构图、色彩等问题，而更要解决的是形式语言，是观念，是与其他画种同样具有的社会文化价值，起码，我是这么认为，也这么在努力着。

　　（曹跃，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