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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往事

陈毅子女讲述父亲的人生

双料元帅,他是战斗着的诗人

  采访时间:2001年5月

  采访地点:北京台基厂 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办公室

  采访对象:陈昊苏(陈毅长子,时年59岁)、陈姗姗(陈毅女儿,时年51岁)

  采访记者:赵曦 张小琴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这首家喻户晓的诗歌,出自性格刚毅、乐观豪爽的陈毅元帅之手。写这首诗时,陈毅已经步入晚年,然而他的豁达、大度和挥洒自如的诗人气质,长久地影响着家庭中的每一个人。

  陈毅40岁才与夫人张茜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儿子陈昊苏,任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会长;二儿子陈丹淮,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工作;三儿子陈小鲁,国际标准公司董事长;小女儿陈珊珊,任中国驻爱沙尼亚大使。陈毅去世已经30余年,但是在儿女们的心中,那记忆长河中父亲永恒的关爱依然挥之不去。  

  

  低调的父亲

  

  据孩子们回忆,父亲一直是低调的,从他们上小学开始,按照父母的要求,在履历表“父亲”一栏里,一直填“陈雪清,职务:处长”。几十年过去了,早已步入中年的孩子们终于体会到了父母的苦心。

  记者:建国以后,陈老总先后担任华东军区司令员兼上海市市长,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部长,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可以说是日理万机。虽然父亲很关心你们几个,但是你们父子间的交流应该要比一般的父子少?

  陈昊苏:在我上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我父亲确实是相当地忙。那个时候毛主席有个习惯,半夜三更都要召开会议,所以领导人半夜三更都得到他那儿去。一开会就可能到深夜,所以我们都知道在早晨一定不能喧哗。他有的时候偶尔问问我们在学校的情况,我们也都三言两语地聊聊。  

  记者:我听说1961年,陈老总和夫人都出国了,当时您弟弟正好高中毕业,升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去继续深造,为此陈老总回国后特意给您弟弟写了一首《示丹淮》的诗。

  陈昊苏:1961年,我弟弟丹淮正好高中毕业,当时他自己选择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去学习现代化的科学技术,学习导弹或者是军舰。因为那一年,正好我父亲到国外开会,是解决老挝问题的日内瓦会议,他是代表团团长,而且这次去的时间也是比较长的。

  丹淮中学毕业,9月1号大学就开学了,他离家的时候父亲母亲都不在家,我记得是我把他送到北京站去坐火车。我父亲当时没有来得及写信,后来他就写了一首诗,可能是在日内瓦写成的,到了9月末,我父亲回来把这首诗寄过去了。

  “写诗送汝行,永远记心中。汝是党之子,革命是吾风。汝是无产者,勤俭是吾宗。汝要学马列,政治多用功。汝要学技术,专业应精通……”

  丹淮看了非常高兴,他作为一个年轻人刚刚离家,难免非常想家,但是他看到这首诗后受到很大的鼓舞。

  记者:当时这件事情学院知道了,还想在校刊上发表出来?

  陈昊苏:当时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领导知道了这件事,专门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意思是说你给你儿子写的信我们都看到了,觉得很有意义,我们能不能在校刊上登出来,我父亲没有同意。

  

  1950年,陈毅唯一的女儿出世了。陈毅夫妇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女儿。此时全国已经解放,女儿也盼来了,陈毅特别高兴,说这个女儿姗姗来迟,就叫姗姗吧。

  记者:哥哥们当初都选择了理工科专业,以科学技术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只有妹妹选的是外语专业。

  陈姗姗:我学外语专业是我父亲的决定。他对我说:国家现在非常需要外语人才,女孩子也应该搞一些比较文静的工作,所以你还是学外语吧。那时刚刚成立了北京外语附属中学,父亲想从小就培养我,所以我最后考的外语附中。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校停课了,母亲就督促我在家里学外语。1970年我去了部队医院做护士。有一年放暑假的时候,父亲到北戴河去休养,我母亲就送了我一套医学的书,是英语原版的,让我利用假期学英文。应该说我今天这么深厚的英语基础与他们当年的督促是分不开的。

  

  围棋外交

  

  陈毅不仅喜欢诗,还喜欢下围棋。陈毅逝世后,日本棋院于1973年追赠陈毅为围棋名誉八段。

  当年在极其错综复杂的外交形势中,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副总理举重若轻,以“围棋外交”的方式化解了中日之间的一场严重危机。于是有人这样比喻:如果说1971年的“乒乓外交”是“打开中美人民友好交往大门”的一把钥匙;那么,1959年的“围棋外交”就是打破中日关系僵局的一招高棋。  

  记者:陈老总除了喜欢写诗之外,还非常喜欢下围棋。您对父亲的围棋情结了解多少?

  陈昊苏:因为他比较喜欢下围棋,所以他大力提倡围棋运动。在战争年代,他周围的人,比如叶飞同志、曾山同志、张劲夫同志,还有好多,都是跟他一起下过棋的棋友。后来他到了北京,更有好多好多的棋友,甚至年轻的棋友,当时陈祖德、聂卫平都见过他,因为他们是神童。

  记者:陈老总喜欢围棋,并且善于把它运用到工作中。当年围棋在外交方面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陈昊苏:当时他和日本的松村谦三先生共同倡议搞围棋交流。在1963年中日双方的围棋交流会上,日本一个围棋团授予他一个荣耀的段位,当时是授给政治家的最高的段位。到1973年他去世的时候,日本的围棋代表团来访,他们认为我父亲为两国关系正常化作出过贡献,为了表示敬意,又追授了他一个荣誉八段。  

  记者:有人这样比喻,1959年的“围棋外交”就是打破中日关系僵局的一招高棋。那么您知道这次“围棋外交”的具体情况吗?

  陈昊苏:1958年5月,中日友协在日本长崎举办的中国邮票和剪纸展览会上,首次在日本悬挂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不料国旗竟被两名日本暴徒撕毁,制造了“长崎国旗事件”。这一事件在我国引起了强烈反响,我父亲当时是副总理兼外长,代表国家发表声明,向日本提出强烈抗议,有关方面也宣布停止执行中日钢铁协议和渔业协议。两国的民间来往也因此中断。后来日本方面为了缓和危机,于1959年10月派出以自民党顾问松村谦三为首的代表团来华访问。松村是日本一位资深政治家,他主张恢复日中邦交,反对当时日本政府敌视中国的政策。

  松村也酷爱围棋,他和我父亲会谈之余,两人数次对弈,互相钦佩,从而结为棋友。父亲向松村建议:“围棋、乒乓球、书法、兰花都可以交流,不谈政治,只谈友好。”这一建议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首肯,松村也欣然同意。  

  

  双料元帅

  

  “外交就和打仗一样,不可能没有风险,为了国家的利益冒点风险是值得的。”正是这种信念支持着陈毅积极地投入到了新中国的外交工作中。

  打仗,他是元帅;外交,他也是一名当之无愧的元帅。  

  记者:在上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中国和缅甸的关系非常亲密,周总理在1954年参加日内瓦会议,后来访问印度和缅甸。中国和印度、中国和缅甸分别发表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宣言。

  陈昊苏:当时我父亲陪同刘少奇主席、周恩来总理,都访问过缅甸。我记得他自己也访问过缅甸,还和吴奈温主席一起踢过足球,因为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足球爱好者。为这事他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彼此情无限,共饮一江水。”这首诗充分体现了中缅之间的友好情结。实际上他给缅甸写的诗还不止这一首。  

  记者:1955 年4月11日出现了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爆炸事件。周总理和您父亲因临时改道而幸免。

  陈昊苏:我父亲说,外交就和打仗一样,不可能没有风险,为了国家的利益冒点风险是值得的。那个时候不像现在,飞机可以飞很远,当时,中间还要在新加坡停,实际上是先到缅甸仰光,从仰光再到新加坡,从新加坡再过去,分好几段走,而且到了仰光还有很多政治会见。所以每一步都可能有安全上的问题,父亲说当时都很警惕,当然亚非会议最后还是很成功的。父亲说当时他是国务院副总理,但他负责的是科学内政这方面的工作,周总理兼外交部长,所以他参加这个会议实际上是协助周总理,所以他把整个代表团的安全,特别是周总理的安全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携手共艰危

  

  在陈毅的“忧患”时期,张茜作为他的伴侣和战友,在精神上一直是坚强的支持者和慰藉者。无论是挨批,还是遭贬,都有来自张茜精神上的慰藉;无论是流放,还是身患绝症,都得到张茜的陪伴和照料。  

  记者:1971年陈老总得了直肠癌,当时手术很成功,身体恢复得挺快,这个时期您的父母留下了人生最后一张合影,不久之后,陈老总就去世了。

  陈姗姗:我父亲是1971年1月得的直肠癌,当时做了手术,手术后恢复得很快,那张照片就是1971年“五一”前后照的,是他身体恢复得最好的时期,而且我的三哥陈小鲁也从部队回来了,所以那是他最欢乐的一段日子。我们没有想到父亲患了直肠癌居然恢复那么好,大家都非常乐观,战胜这种癌症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所以照片拍得非常成功。但是在1972年,父亲还是没有抵抗住病魔的袭击,离我们远去了。  

  记者:陈老总去世不久,您母亲也被查出得了癌症,虽然大家都不敢告诉她,但当她得知这个消息时,老人家却显得很平静,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她呢?

  陈姗姗:当时是这样的,我父亲患病的整个过程,就是从发现到会诊,包括治疗方案,我母亲是全部参与的,所以她对这个癌症了解得非常清楚。我父亲去世以后,她就住院了,很快就查出咳的血里边有癌细胞。医生们都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最后是叶帅去跟她说的。当时叶帅也觉得很为难,但是当叶帅来到我母亲面前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就主动问是不是在痰里找到了癌细胞,叶帅就点点头。母亲说,这也好啊,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跟陈老总去了。当时她的外表是非常镇静的,但是我觉得对她的打击也是很沉重的。  

  记者:父亲去世以后,听说您母亲在医院里还一直坚持做父亲诗词的整理工作?

  陈姗姗:对。我父亲在“文化大革命”后期说过,想把诗词整理出来,我母亲就记在了心上。虽然她知道自己已得了癌症,但她下决心在她有生之年要完成我父亲这个愿望。我母亲是非常非常勤奋的,所有的诗词,她都从头开始整理。第一本诗词整理出来的时候还在“文革”期间,是不允许出版的,只好用油印。叶帅也很关心,就给我们从军事科学院找了一个打字员把诗稿都打出来,然后油印了一本《陈毅诗词选》,非常简陋的一本书,可那是母亲的心血。  

  记者:您父亲作为一位元帅,作为一位外交家,“文革”中经历了沉沉浮浮,对于他的一生,对于他的精神境界,作为女儿您能体会到吗?

  陈姗姗: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有22岁,我记得毛主席出席追悼会的时候跟我们说,你们年轻人不懂世事,再过几十年摔几个跟头就懂了。我的感触很深。1968年我就离开家了,所以我真正跟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理解他也就十几年的时间,而且再加上“文化大革命”我工作很忙,他们也受到冲击,我们交流是很少的。我觉得很遗憾没有拿出更多的时间跟父亲生活在一起,很难真正地了解他,体会他。回想起来觉得他有好多好多的优秀品质,我们都是很难学得到的。  

  记者:现在时隔多年,您觉得父亲哪些优秀品质值得我们后辈去学习呢?

  陈姗姗:他的无私无畏。他做的一些事情完全可以采取另外的方式,比如与别人同流合污,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自己说他要为老干部说话,虽然大家没有选他当老干部的代表,但就是那种捍卫真理的精神,使他不为自己的名利考虑。如果为他自己,他就不会这样子。所以我觉得这一点我是非常钦佩的。

  摘自凤凰出版社2009年7月出版的《往事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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