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特稿】

　　□舒　乙

　　德清属于湖州市，是它的一个县。

　　我曾为湖州总结过，说它有十大特点，它是丝绸之乡、湖笔之乡、茶叶之乡、竹林之乡、豪商之乡、银行之乡、民国的银库、书画之乡、文博之乡和水乡盛地。以同样的方式，我也为德清总结一下，它是两源四乡：江南中华文明之源、青瓷之源、紫石之乡、近代别墅之乡、舞蹈之乡、才子之乡。可见，德清小虽小，但同样精彩。

　　武康石

　　德清县地势西高东低，很像我国的整体地形，西部是山，中部是丘陵，东部是平原，而且水多。县城设在中部，十年前在城关镇，现名乾元镇，目前则迁在武康镇。上海市内有一条以武康命名的路，巴金先生的家就在它的一端。这个武康就是浙江德清的武康。武康自古以来产坚石闻名。镇境内有小山多个，皆为石山，上有采石场多座。江南许多石桥和水乡堤岸都是用武康的石料建造的。武康镇本身就有一座大的石桥，名寿昌桥，是南宋时的，已有七百三十余年，为单孔石拱桥，拱高九米，是长江三角洲上最大的单孔桥，保存完好，极漂亮，通体呈紫红色，跨在一条小溪上，已被批准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古代，曾是杭州湖州之间驿道上的一座必经之桥。武康石和太湖石一样，以其优美坚硬的特质，作为装饰石材，已基本上遍布全国，搬运辐射开来，到处都是。特别是，曾是北宋末年宋徽宗建造艮岳仙山的重要原料，也是“生辰纲”的重要组成，曾被千里迢迢运到开封。现在武康石已禁采，留下不少亮开的山体，非常醒目，宣示着昔日采石业的辉煌。

　　武康石很易识别，呈红紫色，在园林中常作为瀑布石码放。一遇水，越发往紫色上靠，色深而亮。钱塘防潮大堤用武康石构筑，因蔚蔚壮观而赫赫有名。江南水乡河道堤岸许多都是用大小不等的武康石块垒砌而成的，色彩斑斓，立面平整，而接缝线条错落，石块色彩有绛红，有深红，有艳红，有浅红，有微红，非常别致可爱。石缝中长出些小花小草，天然是一幅好画，可以驻步欣赏许久，颇有既坚固牢靠又灵秀雅致之气。中国小姑娘自古以来就有一种红裤绿袄的耀眼搭配，在大自然中也有红花绿叶的互衬，想不到，江南水乡的堤岸也有这种神奇的红绿相间的装扮，其中紫石块系人工砌成，绿草则是自然的成分，天人合一，俏皮好看，真叫漂亮。

　　武康石名气很大，它经久耐用，又可仔细观赏，不可多得。

　　青瓷源

　　世人皆知我国以产瓷闻名天下。早年间有记载说，一条远航船所载的中国瓷器，如果不出事故，运到瑞典，其价值相当该国全年的国库收入，真厉害。

　　那么，中国瓷最早产在哪里呢？挖掘来挖掘去，研究来研究去，最近，经过专家鉴定，产在德清！

　　而德清，现在已不再产瓷。所以，一般人并不知道，瓷和德清究竟有何渊源。反正，普遍认为这是件怪事。

　　说到这，不能不提到一位奇人，他叫朱建明，是德清人。德清古瓷窑的发现归于他的功劳。

　　此人没有什么学历，其成材道路颇为奇特，基本上靠三条：一条靠参加各种各样的文博培训班；一条靠挖掘实践，在田野山岳上摸爬滚打；一条靠参加各种专业学术会议。几十年下来，他自己发表了不少学术成果论文，拥有正高级学术职称，全县除医学专业之外，其他专业仅此一人。

　　据朱建明考证，德清县境内田野间几乎到处都是散落的碎瓷片，数量很大。他经常到田间和农夫聊天，向他们出示一些瓷片，问他们在哪儿能找到类似的，经过指点，往往一摸一准。二十多年来，他竟在德清境内找到四十多处古瓷窑遗址，其中三十多处是战国时期的，距今有二千二百多年，比较有名的有亭子桥古瓷窑、火山古瓷窑、岔路岭古瓷窑遗址等等。

　　在亭子桥古瓷窑遗址上，2007年考古挖掘划定了120平方米面积，向下挖2—3米，仔细过筛，清理出成吨的瓷片，其中有一些器皿比较完整，有用具，也有礼器，包括仿青铜器的礼器，绝大多数有釉，呈绿黄色，是真正的瓷器，均属战国古青瓷，是中国瓷器的远祖。

　　问朱建明，当初是如何发现亭子桥古瓷窑遗址的，答曰，在附近勘探时，抬头向亭子桥方向看，发现农民住房的土墙上有许多闪光点，那就是碎瓷片呀，是农民就地取土造墙时带上去的。果然，走近往地下一挖，瓷片比比皆是，像掉进了瓷窝一般。

　　消息传开，专家们都很兴奋，再和故宫博物院及其他重点博物馆里所藏的我国早期青瓷一对比，花色、成分、器形、年代均一致，证明，德清正是这些流传下来的珍稀青瓷的老家，并由此将制瓷技艺传遍全国。今年四月在德清县武康镇召开了青瓷源国际研讨会，来了七十多位权威的考古专家和瓷器专家。经过实地考察和在博物馆里观看展出的挖掘实物，专家们观点一致，明确了德清古青瓷就是我国瓷器的第一批产儿。

　　亭子桥青瓷窑遗址考古现场已被回填，但表面每一寸泥土上都有大小不等的瓷片可觅，极其壮观。忍不住要说，何尝不盖一座遗址博物馆呢，天然的好博物馆！人们可以骄傲地指着这些瓷片说，瞧，它就是中国青瓷的老祖宗。

　　这是何等骄傲的大事。

　　才子之乡

　　德清有丰厚的文化底蕴，上有良渚文化（余杭、德清交界）遗迹，中有前溪舞蹈遗风，下有洋式别墅群，出过许多大文人。　　唐代大诗人孟郊是德清人，他的一首《游子吟》让他名垂千古：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南朝齐梁时期大词人沈约也是德清人。他的刻意用声律规范而成的“永明体”是开风气之先的，在中国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

　　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子昂）生在湖州，但自青年时起就生活在德清，娶了德清才女管道昇（促姬）为妻，官至“一品秩”，最后返归德清，葬在德清，一生在德清留下了大量书画绝品，对后世的书画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

　　清代经学大师俞樾（曲园）、清代探花俞陛云（陛青）、现代红学大家俞平伯祖孙四代俞家文人皆德清人。

　　现代文学家、剧作家、翻译家、我国电影事业的开拓者夏衍先生的母亲和妻子都是德清人，他本人因自幼和德清有过密切关系也自称是“半个德清人”。

　　湖州市今年四月办了一件大事，投巨资在湖州市博物馆里装备了堪称国内最先进的恒温恒湿画柜和防盗报警设备，由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沈阳博物馆、浙江博物馆借来了38幅赵孟頫的真迹精品字画，加上自己的馆藏，举办了一次名为《归去来兮》的“赵孟頫作品回故乡”的展览，轰动了整个书画界和收藏界，许多行家专程由国外跑来仔细欣赏，连连称好。

　　赵孟頫、管道昇夫妇合葬墓是近年在德清东衡村被发现的，墓前尚存有两匹石马和两尊武官石像，可以推测原来的墓葬规格是相当高的。此墓已被确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不过总体上说，墓的环境还需要下功夫好好规划，让附近的农舍和道路迁离得远一点，多种些竹子和松树，墓碑和墓冢本身再搞得讲究一点，使其和赵管两氏的地位及艺术成就相匹配。不论怎么说，此墓是具备提升为全国级文保单位资格的。

　　德清有好山好水，山是莫干山，水是下渚湖，得天独厚，山清水秀，最宜居住，也是避暑胜地。改革开放以后，又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综合实力在全国两千多个县里排名第39位，成为一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富裕之县。走到街头，处处是崭新的欧陆式别墅和联体公寓，道路宽广而洁净，有大公园坐落在县城中央，有高速公路联通上海、杭州、南京、湖州。

　　德清的确悠哉游哉，小巧玲珑，煞是可爱，但德清人一点也没闲着。德清人一惯说得少做得多，很低调。德清人忙得很，火得很。这倒是今日我国江南基层的一个真实而典型的写照。

　　（配图 连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