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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52版:展事

“天人交响”:从绘画到书法

周韶华访谈

  胡莺:近一年多的时间,您将艺术创作的重点转到书法领域,集中创作了一批书法作品,并以结集出版与举办展览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可以说是您在自身的艺术探索中的又一创新。从中国画的“三大战役”(“黄河·长江·大海——周韶华艺术三部曲”)到“天人交响”书法艺术,这中间有着怎样的思考?

  周韶华:在绘画上我虽已打下“三大战役”,但作为一个中国画家,缺失书法这个半壁江山,则深感不安。为了攻下这一堡垒,我作了长时间的准备。同时,我也觉得现在的书法创作中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从绘画与书法的发展来看,唐以后,文人画登上历史的舞台,给中国绘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其一是以书法入画,再就是融合诗的意境,使之产生了一种新的形态和文化内涵。但书法却没有发展到这一步。所以中国的书法想要真正走向现代,须解决几大关系。首先是以画入书,改变书法的形态。因为绘画的形式构成、线条运动等所产生的空间意识,较之书法更容易进入现代。但这不是回到书画同源,也不是变其本质让书法成为绘画,它还是限定在书法的概念中。画一旦进入到书法里,书法的形态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其写意性会更强。

  胡莺:“以画入书”实际上涉及书法与绘画的关系。在我们的思维中,对于中国古代画论与绘画实践中所形成的书画同源说印象深刻,很多时候也是从绘画的角度来看问题,无论是提及张彦远的“书画异名而同体”、“书画用笔同法”还是赵孟頫所强调的以写代描、“书画本来同”时,往往想到的是“以书入画”。将绘画的形式、空间感,以及自己对绘画的理解和认识融入到书法创作中,固然会给书法的发展带来创新和有利的因素,但如果稍有偏离,便会产生一些问题,比如过度追求绘画的形式与造型而消解了书法本身的构架和意义,过分突出水墨的作用而超出了书法的“度”等。

  周韶华:解决这个关系,我也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摸索,刚开始太像画了这就不行,画应是藏在书法里头的。所以是费了好大的劲来实现这种潜在的转换。书画的源头是连在一起的,书法造就了绘画,绘画造就了书法,到后来随着文化的发展就慢慢地分离了,各自去完成各自的功能。我这次的书法作品,如果不会画画是创作不出来的,其中构图的意识,黑白灰的关系、形式构成等,都是要有绘画功底的。

  胡莺:反之,画家如果不具备深厚的书法功底,也不可能很好地把握其间的关系。您的这批书法作品,改变了传统的书法创作的方式与欣赏习惯,增强了可读性也凸显着文化性和审美功能。在您的创作中,书法和绘画结合得很紧且都基于对中国文化的寻源及一种不懈思考、探索的问题意识。

  周韶华:第二个是古与今的关系,也就是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当代的中国书法家大体上分两类,一是坚守传统;一是直闯现代(携带很少的经典传统的因素)。中国书法是一种文化的载体,远古的图形文且不说,从金文到秦简、汉魏碑刻,再到于帛和纸上书写的自由,这一过程中形成了各种书体。每个大的历史阶段都有书法的高峰,都有杰出的书法家和经典作品,现代书法如果缺少了这些传统,就会非常干瘪、苍白和简单化,很难继续走下去。但传统也不是一条单线,它是立体的,现代书法应该在广大的空间里展开,所以坚守传统也不能没有现代意识。

  胡莺:您曾说“凡是把传统经典视为书法艺术的文脉者,才有可能点亮心灵之光”。由此可见您对传统的态度和对经典的领悟。所以您的绘画与书法,都清晰地体现着中华文明的脉络。黄河文明和长江流域文化,魏晋风骨与汉唐气度等,常常直接或间接地显示在您的作品中,就像书法作品中有对原初书法的追根溯源,也有书写行草书的驰骋与释怀。

  周韶华:中国传统文化是个庞大的系统,其精华都深藏于经典中,经典的价值充分体现了中华文化的神韵风骨。当代的书法必须守住经典元素,才有再创再生的强大生命力。

  胡莺:您的书法展以“天人交响”为标题,这与中国古典哲学中“天人合一”的思想有关联吗?

  周韶华:“人与自然”是我要解决的第三个关系。“天人交响”想表达书法是人与自然的对话,是人与自然的一个交响乐。中国书法起源于先民们对线条的刻画,以线条结体为中心是其与生俱来的血脉;把线条组合成方圆结构,再进一步对方圆进行重新组合与分解,为汉文字的产生准备了条件。有了汉文字的创造,才有书法的载体;汉文字是对天地大观的抽象概括,书法也是。所谓“仰观天象,俯察万类”,“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礼记·乐记》),这也是中国书法的宇宙观与形式语言的大书法观。

  胡莺:也就是说汉字的形态结构是中国书法的天然结构,书法艺术的生命,来自对大自然的感应。作为符号系统重要组成部分的文字,应是文化的核心之一,各文字体系有着相应的认知心理,“人与自然”、“天人交响”,源于怎样的思想?

  周韶华: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可以拿来作为中国书法的哲学基础。只有浴天地之道,得自然精魂,笔墨运动通向大宇宙,才是中国书法美学的灵魂。我感到中国当代的画家最大的缺失,就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书法的失落,不会写字。这就像一个大型建筑里没有骨架,而这个骨架就是它的哲学基础。

  胡莺:艺术品的创作与欣赏是互动的,您希望这次的书法作品能带给观者怎样的感觉?

  周韶华:这是我要解决的第四个关系,即作者和受众的关系。艺术家的创作,一要考虑群众喜不喜欢,能不能接受;第二还要引导,不能说别人不懂自己就不做了。

  胡莺:在您作品的现代部分中,有些完全辨认不出文字内容,似乎故意拆解了字的笔画,将其重新组合,但整体上又遵循着一定的章法和布局,所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形式。比如《天地流通》、《天马行空》等。

  周韶华:过去理解的书法是一种传播手段,与写字的功用类同。但有了印刷术以后,各种字体都非常规范,只要识字,一看就知道了,已没必要用书法去传达文字内容了,其功能发生了变化。此时,它是作为一门艺术而存在,具有形式美感和审美功能。所以我这个现代的部分,就把应用的功能完全去掉了,充分发挥它的审美功能。你感觉到还是书法的结构,但我不去解释它的文字内容。有的内容是我把它拆开,撕成一个个文明的碎片,再组合在一张纸上,让人不要去看内容,只是欣赏这个“字”写得好不好,美不美。

  胡莺:从“大河寻源”、“梦溯仰韶”、“汉唐雄风”、“黄河·长江·大海”到“天人交响”,从绘画到书法,您的思维非常清晰,每走一步都有明确的目标和文化针对性,同时伴随着相关理论的提出,如“全方位观照论”、“隔代遗传”、“横向移植”等。这些都有一个很宏观的把握,并与文化的线索联系在一起。您是不是每创作一批作品、每举办一次专题展或出版文集,都是为了解决某一问题?

  周韶华:对。解决问题的前提是理清思想,要有明确的指导思想和充分的准备,这样才知道哪些是必须要画的,怎样来画。战略思想是很关键的,这一点我也是受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影响。我的创作都是盯着文化的,不是简单看到某些具体的事中具体的点。要文化复兴,做文化强国,不能没有整体的文化意识、不能不了解中华文化的精髓。回头看我的创作历程,它应该说是对我的一种锻炼。如果说我自己有什么想法的话,就是一步步去追随、紧跟,从文化的角度思考问题。

  胡莺:这些年您“以‘文化长征’的精神来鞭策自己”(注:周韶华语),从来没有停止过艺术探索的脚步,不断地提出问题,并持之以恒地去实践。

  周韶华:也是一次次地积累经验吧。人有时候要“攻克”,没有披荆斩棘的倔强,很难走出自己的路。我刻有一方“攻克不可能”的印章。如果没有恒心,作品出不来。很多事情一开始好像不可能完成,但我就不信我做不到。像过去我们的武器多么差劲,都能想很多的土办法把碉堡打下来。所以创作中再难的关我也要把它攻下来。

  胡莺:一个艺术家能否有所成就,取决于其思想的高度和自身的努力,以及生活环境的影响等。您的创作与实践,无论是内容、形式、思想,还是过程本身,都给我们莫大的启发与激励,同时也有很多的感动。新年伊始,您对年轻一代的艺术家,还有艺术工作者们有没有新年寄语?

  周韶华:我以身示范,拿自己的作品来说话。我想这次书法展览是能够触动书法界真正用心的、有头脑的人去思考问题的。我觉得写书法的一定要走进书法里去,画画的一定要走进绘画里去,不要在门槛以外,或者只能在水边戏水不能到中流击水;能够到中流击水的,遇到惊涛骇浪要敢于担当。总的来说,像我们这一辈要有明确的文化担当,要敢于挑担子,肩膀骨要硬,要讲道义。当然这样有时会遭来别人对你的攻击,但只要真理在自己手里,就不应退缩。

  胡莺:您曾写过一篇文章《我辈的文化担当》,提到民族使命感与文化使命感,还有自身的文化担当。您的创作,也都是源于此吧。

  周韶华:且不说别人,就说我们这辈的人,要有一种历史责任。艺术家的本质是艺术创造。创造最好的作品,把最好的作品奉献给人民,这就是我的文化担当。

  胡莺:正如您说的:“路,是走出来的,艺术是干出来的。”文化之义,渗透于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担当一词,也应体现在多个层面,如果它能成为一种普遍的、主动的、自觉的行为,那么我们的社会乃至文化也许会少一些虚伪与浮夸,多几许真实和积淀。


美术报 展事 00052 “天人交响”:从绘画到书法 2012-03-10 美术报2012-03-1000019;美术报2012-03-1000020 2 2012年03月1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