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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居翰教授与中国美术学院

  在2013年秋举行建校85周年纪念活动前,作为这所名校师资、生源和图书三大构件之一的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迎来了寄自大洋彼岸加州伯克利高居翰(James Cahill)教授家的2000多册图书。这笔宝贵的财富,曾陪伴一代中国艺术史家度过非凡的学术人生,现在成为“高居翰纪念图书室”的珍藏,和已有的20世纪艺术史大家“贡布里希纪念图书室”相映生辉,不仅为本院的师生树立了学术楷模,而且也向全世界的艺术人文学者,敞开“学术为天下公器”的大门,通向王国维所示范的“学无古今、学无中西、学无有用无用”的理想境界。

  说起高居翰教授,中国美术学院的不少同仁,都有自己的故事,其中对他学术的评介,我有幸和范景中、曹意强教授分别为《风格与观念:高居翰中国绘画史文集》(范景中、高昕丹编选,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1)撰写序、跋、引论,一起刊于《新美术》(2011年第2期)。这些文字,我曾部分英译给高先生,引起他的进一步思考。这和他晚年的兴趣点密切相关,最重要的是关于中国绘画研究中图像、语词和全球化三方面的关系问题,如他的“Visual,Verbal,and Global [?]:Some Observations on Chinese Painting Studies”一文,发表在《美术史与观念史》III(范景中、曹意强主编,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带有普遍的意义。限于篇幅,我仅就我所知道的高先生对自己赠书的一系列认识,谈谈他留给中国美术学院的学术遗产。

  感谢范老师的远见,这些年来,每次我回国去看望他,都谈及如何与高先生商量为美院赠书的话题。当我向高先生转告范老师和学院的意向后,高先生提出不少技术性和理念上的问题,有时他半夜都会起来,送上电邮,发给我和高昕丹老师,转回范老师,经过反复沟通,一步步达成共识。2012年10月18日,我从母校开会返回美国前,在上海浦东机场和范老师通电话,报告最新的进展。之后的情况,就出人意想地快捷:来年开春,图书馆长张坚教授,应邀由范白丁、曾四凯博士偕同,到伯克利高先生家住下,开始了编目、装箱的工作,短短数周,2000多册赠书,就由海运托送回杭州。这里面的不少细节,张坚兄与四凯已经在《典藏学史跨越中西》(刊发在《中国美院学院院报》和中国美院官方网站)一文中有生动的记述,张坚兄和四凯又在本期《美术报》分别刊出的《高居翰教授的一个中国美术的梦想》和《书香永存惠泽后学》中有更多后续回忆,均可参看。在办成这桩事情的前前后后,高先生提出的想法,有许多可以体现他的学术精神和品质,对我们今后使用“高居翰纪念图书室”,会产生积极的作用。

  图书馆开架阅读,是绝大多数美国学校和公共图书馆的通例。其中一个最基本的图书馆理念,是最大限度地流通书本知识,为读者服务。高居翰教授在给我的电邮中反复强调,他的赠书,不是文物古董,而是知识载体,让所有人,包括学校师生和校外的阅读者,都能接触,而且能够外借。其实,这也是高先生对三联书店在大陆出版“高居翰书系”的期许,要让他的著作图文并茂,价廉物美,服务尽可能多的读者。他为广大读者着想的胸怀,可以说决定了他的学术风格。在如何使用他的赠书这样具体的细节上,也可窥见一斑。为了说服老人,我根据自己在母校学习和工作的经验,让高先生了解美院图书管理在硬件和软件两套系统中相互协调改进的关系,并以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日新月异的发展情况,补充说明图书流通的现状和前景。

  接下来,高先生希望能使他的纪念图书室成为“视觉研究”的中心,把他毕生致力的中国绘画图像库工作,继续深入展开。一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溪山清远》中国绘画视频讲座系列是否能让中国读者随时上网观看。因为挂在中国商业网站的这一系列,是他晚年以超人的毅力,在一两个数码技术专家的支持下,只手完成,作为伯克利中国研究中心免费精品课程之一。2011年春,我参加在夏威夷召开的美国亚洲学会年会上的工作坊,强调高先生视频讲座系列开风气之先的意义,是基于互联网络这个崭新的信息传播平台,它为实现“学术为公”的理念,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正因为意识到这种重要性,高先生晚年不懈地把他一生的学术著述数码化,许多还没有正式发表,就都刊布在他的个人网站http://jamescahill.info上,供天下的学人参考使用。在构思早期中国画史的系列讲座时,高先生选用了南宋杭州院画家夏圭的《溪山清远图》长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作为片头和标题,也许是个巧合,但对于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而言,却意义深远。在张坚兄的回忆中,高先生2013年11月26日给他的送别赠言,便是最好道白:“你是知道的,在宋代,中国的艺术和科学的成就在世界上是十分辉煌的,但是近代以来,日本走到了前面。我第一次到中国是在1973年,那时中国刚刚打开大门,而到现在见证了中国这些年来的发展,也感到很欣慰。我是坚信这一点的,只要艺术和科学持续发展,中国文化就一定能够重现古代的那种辉煌。”

  今年1月初,我收到张坚兄给高先生的电邮,告知系列讲座已经链接在学校图书馆的网页上,我上网看了一下,很方便就打开了。而且每篇讲座都附有文字稿,便于引起高校同学直接接触外文原著的兴趣。这里我又想到“风格即人”的名言,因为高先生的写作之所以是艺术史英文写作教学的一种范文,其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始终和读者保持着心灵的共振。明晰,生动,以无限丰富的口语资源,开门见山地传递作者的真实情感、思想和阅历。无论是讲故事,说道理,还是抒发性情,每每以令人耳目一新的语言穿透力,打动读者。这在他的经典之作《气势撼人:十七世纪中囯绘画中的自然与风格》(The compelling image: nature and style in seventeenth-century Chinese painting,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2;李佩桦等译,三联书店,2009)一书的写作中,达到了巅峰状态。2011年3月31日,在给我的藏本扉页上,他这样写道:“这是洪再新所存我最好一本著作的拷贝——像这样的书我再也写不出来了。”可见其自我的定位。这是一部充满争议的关于中国绘画视觉命题的划时代作品。我清楚地记得,1994年12月在北京召开中美学者“明清绘画透析”学术研讨会上,范老师将其誉为“20世纪最好的中国美术史著作”,其着眼点,不在该书的结论,而在于该书开创了真正探求艺术史视觉命题的全新视野。我在和高先生与张坚兄在电邮中建议,当“高居翰纪念图书室”建成后,我们一起来策划一个永久性陈列,以《气势撼人》一书的成因为线索,将20世纪中国美术史学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作历史性的回顾和展望。

  另外一件让高居翰教授魂牵梦萦的心事,是如何将他毕生拍摄的13000多幅中国美术史数字图像资料、教学幻灯片,发挥更大的功用。我个人的研究就曾从中受益。2005年4月我和高先生一起参加西雅图美术馆召开的明清绘画研讨会。事前,为帮助我考察曾鲸的一幅自画像摹本,高先生寄来一组幻灯片,是一个17世纪文人群像手卷,墨笔纸本,画得很有特色,但无名款,为私人收藏。当时,高先生还考虑过就近雇人整理这批藏品,和我几次谈起。我在美国西北大西雅图地区工作的学校,教师个人的数码图像库,都加入美国最大的艺术史图像库(Artstor)。所以我建议高先生将其所藏的大量幻灯片资料,纳入该系统之中。现在,高先生把它们托付给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那里也购买了Artstor的图像资源,因此,在不久的将来,整个国际艺术史的图像资源可以连通,让高先生个人接触到的众多私人藏家的中国古代绘画的图像记录,成为“天下公器”,使世界各国的学人,分享古人所谓“云烟过眼”的阅历,共同对推进视觉命题的考察提供第一手的珍贵信息。

  去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八五·一所学院”大展,我十分感佩策展团队独具慧眼的立意,即将蔡元培先生1928年创建国立艺术院的初衷,在85年之后重新阐释。从1985年这个历史断面,选取85个工具箱,启发人们解析“八五新潮”的思想成因,揭示作为学术研究机构的一所美术学院,如何在未来学家托夫勒(Alvin Toffle)所说“第三次浪潮”席卷全球的语境中,担当起无愧于那个时代的历史责任。我有幸作为“85新潮”的当事人之一,见证了母校在师资、生源和图书三方面出类拔萃的成就。今天,中国美院继“贡布里希纪念图书室”之后设立“高居翰纪念图书室”,它们既是有形的物质存在,又是无形的精神遗产,激励我们超越中西、贯通古今,使前辈贤哲将学术研究作为学院薪火相传动力的理念,在网络和智能手机的时代,不断成为世人的普遍共识。


美术报 视点 00009 高居翰教授与中国美术学院 2014-02-22 美术报2014-02-2200008 2 2014年02月22日 星期六